记者:在医患关系上,体制和文化传统一时难改,那我们能改变什么? 柯杨:一方面是教育问题,改善就医环境,分解医生专业以外的负担也很重要。医院应该设立专人专岗,给予病人更多关爱。比如,医生开了药,药怎么吃有专人解释;设立专门机构,让患者有聊天、倾诉的地方。很多医院都开始做这些了,但做得还不够。因为人力资源支出太大,影响医院生存,需要体制和政策支撑。这对病人非常重要。 黄钢:对医生进行爱心、责任心、沟通技巧的培训,注重培养其精神世界,丰富其人文情怀。要让医生意识到,自己面对的是活生生、有感情的人。随着人文底蕴和博爱关怀的增强,医生对病人的疾苦感同身受,就能理解患者急躁或过激的言行,就会主动地对其适时安抚。病人得到了安慰,心情得到舒缓,矛盾也就没有了生长的土壤。此外,在对老百姓做科普时,也要让他们了解诊疗程序,体味医生的辛苦,不再过度苛求医生。 记者:在我们看来,很多医生比较冷漠,包括对生死的态度较淡然。这是他们的个性,还是在学医后形成的? 柯杨:很多人学医有一定的必然,他们好助乐施,但往往也是想找一个职业,凭本事吃饭,万事不求人。另外,一旦选择了这行,就必然要面对生死、流血等种种问题,不坚强会被淘汰。在教育中,我们要求医生既要有坚强的神经,还得有柔软的内心。很多医生大病一场后,对患者的态度一下子转变,因为他真正感受到了当病人的痛苦。所以,医学教育中有"叙事医学"的说法,就是通过描述病人痛苦,让医生感同身受。 记者:在人文教育方面,学校在课程设置上做过哪些调整? 柯杨:北医专门设立了医学人文学院,现在对医学史、伦理、交流、医学叙事学等课程都进行了加强,比如增加了感同身受课、告知病人方式的课程等。用这些课,一点点地增加学生的人文素养。 黄钢:四五年前,上海交大医学院就开始改革。以前强调医学知识的背诵和记忆,现在更强调能力提升,制订了一系列"能力提升计划",针对的是医学生的全面培养,大大加强了人文教育。 记者:在你们学校,人文教育最大的亮点是什么? 柯杨:我们比较有特色的就是感同身受课、告知病人方式等课程,通过一些场景设置,让学生体会与病人不同的交流方式会产生不同的效果,让他们将心比心地去体会病人的需求。 手术前告诉病人手术风险,就是场景设置的一部分。手术前,你必须告诉病人,可能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。很多病人会觉得比较难接受,所以医生必须掌握说话的态度和方式。再来说说"感同身受课",这门课特别难,有时还得请得过病的医生来讲。就是让学生通过观察病人的痛苦在哪儿、问病人你怎么难受,不断地去体会病人的感受。 黄钢:"名画中的医学"系列讲座算是我们学校比较独特的。这门课从2011年开始,由我主讲。我们有一些人文课程,但学生积极性不高,授课老师也很痛苦。我一直在思考其意义何在?因此,我试图改变灌输式的生硬教学法,改用一种柔和、润物无声的方式去启迪和感化学生。我首先想到的,就是当年曾给予我强烈震撼的世界名画。 事实上,名画暗藏了很多医学线索,不吝于一部医学发展史。比如《拉普教授的解剖课》,可以视为解剖学的起源;伊金斯的杰作《大诊所》称得上是19世纪70年代美国外科的快照。开课之初,我也有担忧,特意将课程安排在晚上,不计入学分,结果出乎意料,常常座无虚席。我希望通过名画让学生发现医学的新鲜之处,在艺术中体会医学,在医学中感悟艺术,也更希望他们能从中领悟到医生的伟大,了解并具有这份职业应有的奉献精神。 真正的好医生是个成熟的"人",而不只是一个掌握技术的"匠" 几乎所有人去看病的时候,都希望自己能碰到个"好医生"。什么才是"好医生"?不少老百姓对此的要求是"医术好一点"、"态度温和一点"。殊不知,要做到第一点,一个医生需要至少8年的寒窗苦读,再加上长期在临床上的苦苦探索;而要做到第二点,可能比第一点更难,因为一个简单的微笑、一句温暖的话语背后,藏着一个人对人性的深刻理解。 记者:如果您自己去看病,希望碰到什么样的医生? 柯杨:首先他的医术一定要高。当然我知道疾病非常复杂,如果他没时间跟我好好解释,希望他起码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判断和决策;其次,我希望找大夫一下子就找对了,不要被推来推去。如果能得到医生的安慰那将更好。 有些患者会说:"我希望医生能听完我说的话,有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他打断了。"我觉得,这其实取决于你得的是什么病。有些病医生确实见得太多了,生死关口的都不陌生。一些常见的疾病可能他一听就明白,加上门口又有那么多人等着,所以不会给你太多时间。其实,医生的职业风险很高,出了问题是要打官司的,所以如果他没有把握,不可能不负责任地随便打断你。我觉得你要让医生看病,首先要给他起码的信任。 当然,从医生角度来说,在有时间的前提下,一定要和患者多说几句,这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。而听诊前捂捂冰凉的听诊器,用手拍拍患者的肩膀等动作,也能取到很好的安慰效果。不过,这些体贴的细微动作,都基于医生要对人性有深刻的理解。 记者:医生理解人性对看病有什么启发?怎么才能让一个医生更多地了解人性呢? 柯杨:其实很多职业都需要理解人性,医学尤其如此。人类是个群体化的动物,所以你必须理解别人。人性本身又很复杂,不是光有善,也不是只要有了善,就一定能做好事。好的社会体制能挖掘人性善,抑制人性恶,反之则不然。而人和人之间,用善可以诱导出更多的善、理解与和谐。 那么,怎么才能让一个医生更多地了解人性呢?我觉得要增加他的人生经历和人生体验。这只靠医学院的教育不可能完全做到,需要在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教育(包括家庭教育)中不断完善,也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和感悟。我们有一项努力,是鼓励年长有经验的老师不光教书还要育人,要和学生聊天,也鼓励医学生去看小说、读经典、学历史。我们北医现在8年制的学生,后面3年基本都在临床实践。临床这个地方很独特,什么身份的都有,就疾病来说,是痛苦的弱势人群,接触他们,对理解人性有得天独厚的作用。 记者:据了解,国外在选医学生时会有一个面试,考虑其个人素质是否适合当医生。中国则几乎是高考一条路。那么如何来平衡这种差异? |